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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22-02-07 12:59

烟火食事,不妨「人生一串」[6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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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烤豆干而激扬的笑声也穿透了浓稠夜色,仿佛城市中的别样鸡鸣
  

如果说公鸡报晓,是一个乡村睡梦苏醒的讯号,那么一串烧烤,便是一座城市夜幕苏醒的味道。

少年时,我的耳朵常常被前者所提点,纵然没有闻之起舞的雅兴,也能收获黎明近在眼前的暗示;成年后,我的舌尖为后者而勾连,无需山珍海味的撩拨吆喝,一串素色简单的炭烤豆干,便是足慰凡尘的人间烟火。

多年的交错里,这二者仿佛已演变成一种时间的脉搏,灌注于我的肌肉记忆中。让属相为鸡的我,对一串烤豆干心生执着。

我对烤豆干的眷恋,可以追溯到童年。山城的乡村烧烤摊儿,相较于城市似乎有些散漫,它不曾恪守着昼伏夜出的时间线,而是循着四季三餐的冷热交替而腾挪变迁。

尤其在冬天,这样的“叛逆”随处可见:它开张于晨光未明的乡间集市,或在午间休憩的村口街头中架起了炭火,蒲扇招摇,街巷生烟。

小孩儿们见此“烽火狼烟”,好似古时闻见信号的诸侯,自觉地攥起零钱蹲候在摊儿前,其中可供选择的菜类或许不多,但有种食物绝不可能缺货,那便是豆干。

幼年里,我便是烤豆干的常客之一。每年的大年初一,是我一年中唯一一个不需要乡村鸡鸣和闹钟呼唤,便能自主早起的日子。



  



按捺着乡下鞭炮轰鸣整晚的兴奋,早早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给家中的长辈们拜年。

兴冲冲地领了压岁钱,心中萦绕的,不是锅里正翻滚着的糍粑汤圆,也不是接下来即将进行的烧香祭祖,更不是中午去外婆家做客时的大鱼大肉,而是外婆家屋后的庙旁,那个小摊儿上的烤豆干。

烤豆干的夫妇来自邻村,记忆中,每年春节这一天他们都会在这庙前如期开摊,跟惯例来此处烧香的人一样,俨然把这过成了一种习俗。

小摊儿上的菜品并不丰富,肉类几乎鲜见,多为豆干、苕皮、粉肠之类的简易素食,但架不住四周比赶场天还密集的人流量,小摊儿在此处,已成了除庙宇外客人最多的地方,吸睛程度有望其项背之势,俨然是一处美食风景打卡地。

不止于此,烤豆干的小摊有时也兼顾着分流的作用:大人们抱着香烛纸炮奔赴庙堂,孩子们拿着整币零钞盼着烧烤,童年和成年仿佛只隔着一条喧哗的人流。而不管庙里的热闹声势如何猛烈作响,小摊儿上的麻辣鲜香总是自成一方,里间外头皆为人间烟火,互补共融却也殊途同归。

我到达庙旁往往是在上午十点左右,小小的摊儿前早已立满了翠鸟似的同龄人,一高一低地层层围着,踮着脚大声地朝老板喊出一串豆干后,便侧立一旁伺机而动。

负责收钱和打杂的是老板娘,老板一人则独掌着全场的火候和味道,他的双手以排满食物的烤架为战场,翻挑拨剪、凌空挥舞,神色自若地面对众人的围观,宛如在眼前表演近景魔术。



  



从生豆干摆上烤架的那一刻起,我最喜闻乐见的表演便已启幕:刷油、撒盐、翻面儿……手中的动作一气呵成;扑腾、起皱、吐泡儿……豆干的回应滋滋有声。

撒完香料,豆干的表面即将迎来重庆人情有独钟的“调料”——老板将夹子伸入佐料架上的两个红绿大盆里,给即将完成的烤豆干渐次加入香菜葱花,以及研磨成粒的榨菜或胭脂色泡萝卜,抽出竹签,戏法儿般的一卷、一裹、一刺,再递给老板娘完成最后的点缀——剐蹭上一抹红油辣子,伸手往人群一递,一串吊人食欲的烤豆干便完成嫁接。

来不及鼓掌,一接一看,表皮泛着焦黄色的烤豆干,已经被辣椒油涂上了鲜明的新年亮色;一口咬下,红绿相间的内里便自然露口而出;细细咀嚼着,软糯耙嫩的口感逐一登场,油香豆香葱香裹挟着唇齿满口留香,嚼至一半偶有腻时,又受降于榨菜泡菜的脆感清爽……等到烤豆干悉数下肚,在胃中进入轮回,顿觉这一年总算滋味圆满。

突感来时匆忙迫切的脚步,也顺势变得从容稳定了起来,连平常不屑一顾的庙中热闹都有心伫望观瞻。往往是外婆或家人饭点前来寻人,我才肯安心从这两场热闹中抽身。

参加工作后,生活习惯仿佛也经历了一番“农转非”,口味也被迫从乡村迁徙到了城市。

在烧烤摊的世界里,城市和乡村仿佛暗含时差,哪怕是在山城的冬季白天,烧烤店也往往是大门紧闭、不见人烟;而一到夜里就突然变幻了光景,霓虹招牌下弥漫的尽是人声鼎沸、饮酒划拳。

好在,在我的认知里,只要还能在一座城市里吃到烤豆干,生活就算不上太坏。

某一年,我的工作类似于扫楼发传单,每天要穿梭于各种各样的楼宇间,从顶楼依次走完整楼往往已是小半天,常常都来不及按时吃饭。



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
  



有天下班,我随公交车一路不慎睡到了终点站,饥困交迫之际,忽然闻见陌生空气中漂浮着熟悉的孜然香气,不远处恰好有个烧烤摊儿,过去一看,老板正准备收摊儿,他解开了收起的包装袋,满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其他的都卖完了,只剩几块豆干,你看……”

难得在城市的烧烤摊儿上见到如此光景,我感觉仿佛回到了乡村,说话也自然了不少:“没关系,正好我只喜欢吃烤豆干。”

烤到一半,在习惯加入葱花泡菜的环节,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在打包好的口袋里掏出一包折耳根,试探性的问我:“要尝尝这个东西吗?我从老家带的。”我倒是不挑食儿,不客气地点点头:“你老家哪里的?吃烤豆干还要放这个……”他切折耳根的手微微一顿,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分外亲切:“涪陵。”

就这样,我第一次在主城里,吃到了由家乡人改良的加入了家乡风味的烤豆干。

近几年我进入了互联网行业工作,饭点时间虽然稳定了,但上下班时间却经常飘忽起来,感觉自己恍若那些不慎闯入城市的烧烤摊,白天的自由常常被禁锢,逃脱出水泥森林往往已是夜深。

还好,我所居住的地方,有一家烧烤摊也时时营业到凌晨,聊以寄望辘辘饥肠。他家的烤豆干,辅料用的是自家腌制的白萝卜,清脆中带有回甘,也算别有滋味。



纪录片《人生一串》
  



见我每次出现总在深夜,一脸疲倦进门,点来点去也不离那一样菜,老板也不免有些好奇,抬了抬眼镜:“你是刚下班吗?做啥子工作的哦?”

为避免她理解成某些特殊职业,我努力打起精神:“互联网。”

“是程序员吗?”

“差不多吧……”

一来二去,老板也记住了我的口味,每次我深夜下班,走到摊儿前不消开口,他便主动说道:“就晓得你要来,今天专门给你留了一串豆干。微麻微辣少鸡精味精,对不对?”

我点点头,老板有时候也会吐槽:“年纪轻轻,怎么口味吃得这么清淡?”

我笑着说:“有没有听说过‘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没叫你烤豆干里加枸杞,已经是我最大的底线了……”

他也笑了:“那我下次开发一种枸杞烤豆干,专门去你公司门口卖……”

不知不觉,红心的炭火将我们的家常温热,因烤豆干而激扬的笑声也穿透了浓稠夜色,仿佛城市中的别样鸡鸣。

忘了从哪一年开始,外婆家屋后的庙宇被修缮一新,佛像更多更亮,庭院更宽更广,但香客似乎越来越少,除夕夜里的爆竹声声再难响彻整晚。

而大年初一那天,烤豆干的夫妇的角色,也从摊贩变成了来此拜佛的香客,我那如同习俗一样的烤豆干也在庙前悄然隐退,变成了一种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味道。



  



其实转念一想,生活无非是个接受和选择的过程,得与失宛如日月交辉,最终成就自我的或许只是心境罢。

也好,我这个成年人也终于不用鼓起勇气寻找理由与借口,和一群孩童们争夺年味儿了。

去年的一个冬夜,妹妹买来食材,从屋中坛子捞起泡菜,生起炭火架起烤架,在老家院坝“摆起了摊儿”,我以多年吃货的身份被家人们系上围裙,进而推到台面,凭着常年的围观经验揣摩出的手艺,我上手烤的第一串食物自然是烤豆干,第一串成品,也自然是递给了小时候常常去烧烤摊儿寻我的外婆。

在街坊四邻的围观下,第一次吃烤豆干的她,小心地咬下一口,嚼动时微蹙的眉头牵引着全家人的注意力,她慢慢地咽下,用手抹了抹嘴,终于有资格对孩子们心心念念的食物作出主观评价:“一股烟子味。”

此话一出,顿时像一根竹签,将眼前的夜串得鲜热。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这本该是寂寥寻常的山村的夜,因为这串烤豆干,气氛竟不输城市夜晚那人声鼎沸的户外烧烤摊儿。逗弄着手动跳动的火焰,透过喧哗的人群,我抬头望了一眼,星辰闪烁中猎户即将朝南,年关已在眼前。

焚膏继晷,终须四季三餐;烟火食事,不妨“人生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