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波起芦苇荡之鹿死谁手
“他娘的臭婊子,老子宰了你!”蓝衣大汉突地抽出腰间明晃晃的大刀,毫无预警地对前方的花恋蝶凌空挥下,口中大喝一声,“射!”
一排强劲的丈高浊浪刀锋般向著花恋蝶扑啦啦冲刺而来,密密匝匝的弩箭也从四面八方飞射厢船,咻咻的破空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原来早在二人对骂之时,十几艘船只已悄然将厢船包围,只等令下便百箭齐发。
“操你爷爷祖宗十八代!狗娘养的崽子,姐是那麽好糊弄的麽?”花恋蝶尖声咒骂,勾脚抬伸。花五毛腾水而出,踏碎迎头冲来的刀浪,借著送出的势头直奔主船。
“弦络!勾云!接稳了!”
电光火石间,她抓起车辕横木上的东西,舌绽春雷。双臂一抖一颤,八尺高,两丈多长的厚实黑油布屏风抢在弩箭射来之前,如画卷般唰地从厢船前方沿船壁两侧向後遽然展开。
“好!”弦络弃浆,脚尖轻点,从厢船中间闪电般直掠飞出,於船内接过她手中屏风头部,密实紧合。勾云也已弃浆稳稳接住两副屏风尾部,严严合拢。二人同时长声清啸,汹涌劲气灌注整个油布屏风。无数支弩箭如撞到了铜墙铁壁,无奈褪散所有的杀伐戾气,叮叮叮地落进水中。
屏风一经脱手,花恋蝶向後鹞子翻身,避开如蝗袭来的弩箭,五指箕张,冲主船发令的大汉抓去。
“送死的来了!”那大汉哈哈狂笑,健臂挥动,大刀在阳光下舞出层层耀眼森寒,携割面劲风削砍劈出,万千刀影把扑将过来的高挑身形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似要将里面的猎物碎尸万段。
“鹿死谁手尚未定论!”花恋蝶在刀影中曼声轻笑,左爪挥扬间黑白袍袖翻卷。右爪成拳,与大汉猝然击出的硕大左拳正面相击。
“噅噅──”花五毛凌空嘶鸣,黑色铁蹄对准船尾撑篙的两名蓝衣女子当头踏下。
面对一匹从天而降,浑身裹著凶猛劲风的马,哪怕此马不够高大,不够健硕,世上也没几个坚贞不屈、面不改色敢原地站立拼搏到底的英勇斗士。
两个在主船後面撑篙的蓝衣女子面色俱是一变,连忙扔掉手中长篙,身形快速地向船前奔去。
花五毛四蹄重重落在船尾,紧接著前蹄高高抬起又是重重踏下。“啪啦──”主船的三分之一竟然从尾部被生生踏得断裂分家!若不是站在船板上的蓝衣人反应够快,及时挪移位置,稳住船身,只怕这艘主船就算不倾翻至少也会掉下五六只落汤鸡。
好可怕的劲道!主船上的一干人等在震骇之下至少有一半的心思分给了那匹昂首站立在残船上的马匹。
晦暗的五色杂毛,中等身材,马唇翻翘,马脸瘦长猥琐,然一双直视过来的豆眼瞳彩流转,闪动著独属野兽的狂暴凶戾和残忍兴奋。
“噅噅──噅噅──”马口大张,高亢尖锐的嘶鸣声傲睨中充满了嘲弄。
傲睨?嘲弄?他们的耳朵出问题了。
“强敌当前,岂容尔等分心!”朗朗长笑传来。只听“砰”地一声,大汉舞出的万千刀影蓦然消散,刀身不听使唤地径直往白发女人挥扬的左手掌偏黏而去。众人眼前忽花,一大团黑影从他们头顶掠过,带起一阵浸寒的微风。
“咻──”
一柄雪亮大刀狠狠插进断船甲板上,逼退一个提刀欲砍的蓝衣汉子,晃颤嗡鸣的刀身上贴著两块巴掌大的黑石。
花恋蝶站在花五毛背上,修长的身形稳如山岳。她缓缓举起右手上拎著的东西,淡唇慢慢咧开,“放下武器,缴枪不杀,否则别怪姐不道德地撕票!”雅致的磁音不大,甚至还有著几分随意的慵懒,但偏偏传进了芦苇荡每一个人的耳中。
“大哥!”豔美少妇和清隽青年一把拨开呆愣的手下,从船头奔至船断处,骇声惊呼。
那那被高高举起的物体霍然是前一刻还在他们身边与人厮杀的大哥,他们水蜘蛛的大当家!怎麽会?怎麽会!?他们明明看见大当家的刀影已将白发女人密密裹住,稳操胜券了啊!?
河城芦苇荡有一家一帮三十六路匪寇,一家是锦家,一帮是蛟帮。他们水蜘蛛从实力上来说虽然无法与锦家和蛟帮抗衡,但在三十六路匪寇中绝对是最顶尖的。三个结拜的异姓当家,两百多个忠心手下,个个武艺不凡,心狠手辣。纵横芦苇荡三多年来,不管是抢劫还是火并,从无一次失手惨败,可如今武艺最高的大当家竟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白发女人小猫似的拎在了纤纤手指间?!
“喂,狗熊头,还不叫你的手下乖乖住手。”花恋蝶晃晃手中的蓝衣大汉,灰眸弯弯,温柔的语气中含著点点俏皮。
“住你娘个头!白发鬼,你他娘的不要脸,竟使用磁石!简直辱没了武者的身份!”蓝衣大汉,水蜘蛛的大当家自横行江湖以来,首次在众目睽睽下遭受到这般耻辱,面红耳赤地愤怒咆哮道,“还有,你手上安了什麽鬼道?为毛老子和你对上一拳就浑身麻痹无力?”
众人哗然,几艘与主船相邻的船只自动停止了对厢船的弩箭攻击,无数道目光在插立甲板的大刀身上的两块黑石上转了两圈,又移到了对面白发女人的手上,拼力想要看出个子丑寅卯。
“你是说这个麽?”花恋蝶举起左拳,眯眼吹了口气。突然,“砰”地一拳击中了大汉的左颌。
大汉身体陡地僵直,继而张嘴啊地一声,一颗臼齿含血飞脱出来。
“又挨了一拳,猪脑也该感觉到了吧,姐指环里的小尖刺涂著能致使身体瞬间麻痹的药物。”她的左掌怜惜地拍拍大汉的面皮,雅致磁音没有半分怒气,“另外,姐很遗憾地告诉你,姐不是恃强凌弱的高傲武者,姐只是个略通武艺的普通大夫,用磁石药物暗器等旁门左道来对付凶神恶煞的强大敌人,姐绝对没有丝毫羞愧和心理负担。”
“无无耻”被拎住後领的大汉左颊红肿一片,再次冒出的喝骂明显虚弱了很多。
是啊,多麽无耻的言论!一个能在眨眼间完成断缰送马,运气展屏,翻身扑敌动作的人会只是个略通武艺的普通大夫?当他们个个都是无知的三岁小儿麽!
面对那双双愤怒的眼睛,道道不屑的目光,花恋蝶不痛不痒,笑眯眯地对下方的清隽青年道,“佩剑的美人,你大哥现在说话不太方便了,你来下令喊停吧。”
“不不准停!”大汉呸地吐出一口血水,怒睁双眼瞪著清隽青年,“射射穿那群王八羔子”
“啧啧,很有个性呢。可惜长相入不了姐的眼,姐是不会怜香惜玉的。”花恋蝶咯咯笑道,温柔地拉住他的左手小指轻轻一扯。
大汉身体一抖,钢齿紧紧咬住下唇,额间滑落两滴黄豆般的冷汗,左手被温柔扯动的小指好似没有骨头般软软地耷拉了。
“和姐骂架骂得很开心吧?趁姐不注意实施包围很得意吧?”她每说一句就扯动一根手指,完全无视大汉额上如雨滚落的汗珠和微微颤动的身体,“想把姐和姐的夫君以及未来夫君还有两个笨得可爱的小玩具射成刺蝟,砍成肉泥是不是?既然被姐拿住了还肖想著负隅顽抗,姐就把你十根手指全扯脱臼,再一根根剁了,变成光秃秃的肉掌,看你还怎麽张狂?” 啪啪啪,随著一声声轻微的脆响,眼看著大汉十根手指即将全部脱臼。
“住手!住手!”清隽青年面色涨红,额际青筋直跳,蓦地狂喊出声。
“住手?叫姐住手还是叫你那些上箭扳弩的小虾们住手?”花恋蝶闲闲扯动大汉最後一根完好的麽指,笑得好比天上太阳般灿烂,“别以为姐没看见你拨弄鬓发,那个发出包抄指令的手势的确很巧妙,只恨姐长著一双比老鹰还利的眼睛。”
清隽青年涨红的面皮倏地铁青发白,神情宛似看到了鬼般,脚下不由自主地踉跄倒退了一步。
“姐姐,是我们住手!是我们住手!”豔美少妇见势不妙,立刻传令下去。更是率先扔下腰间的分水刺,大吼的急迫声音中有著哽咽的哀求,“还求姐姐不要剁我大哥的手指。”
“不不”大汉在剧痛中颤抖著,兀自不肯妥协,勉力张开紧咬的唇。
“大哥!”豔美少妇几乎是泣声截断他的话,“恕二妹无能!见不得您再受苦。”
大汉僵硬地恶狠狠地盯著她,片刻,颓然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啷──砰──
一张张弓弩,一柄柄大刀相继坠落甲板,一艘艘紧密包围的船只慢慢散开。
收回遥望的视线,花恋蝶对豔美少妇扬起右眉,泛笑的嘴角也向右斜斜挑起,挑出几分诡异的邪气和痞赖,“是你求我?”
“是,我们输了,求姐姐放过我大哥。”豔美少妇深深吸了口气,稳稳嗓音,拱手施礼肃声道。
“不好办啊,求我的人选错矣,怎能是个比姐美貌的女人呢?”她为难地蹙眉摇头叹息,“你大哥两次下令射箭,惊扰了姐的男人,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行。”左掌握住大汉左肩,五指往下一抹。
“啊──”大汉猛张双眼,发出极为短促的惨呼,左臂已被干净俐落地卸下。
“欺人太甚!”清隽青年和豔美少妇齐齐变色,五指成钩,纵身便要扑将抓来。
花恋蝶眼明手快,赶在两人脚下离船之前,握住大汉右肩又是一抹。
“啊──”大汉再度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呼,右臂又软软垂下。
最後一声惨呼硬生生地止住了船上所有蠢蠢欲动的男女,几十把拎捡起的大刀再次砰然落下。
此时再观他们的大当家,浑身上下已无一丝威猛的沈厉。煞白的脸,被咬得血迹斑斑的唇,汗湿的额头,无力垂落的双肩和十指,好比一个被人践踏的破败人偶。
“还是忍不住要动手麽,那姐就不再客气,接下来该轮到腿了。”花恋蝶的手暧昧地在大汉强健的大腿上摩挲。那只手光洁细腻,纤长秀气,透著淡淡的粉,像是最好的粉玉雕琢而成,美得雅致柔和。
太阳高悬在她头上,金色阳光晕染了根根飞扬的白色发丝,连素衣黑纱都反射出一层淡淡的光。身後是簇簇金黄的飘荡芦苇,澄透的烟灰眸子被浓浓淡淡的金辉映出一层明媚的浅金,整个人从发丝到脚尖都散发出一股熏醉的温暖。
可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已深深明了,这份熏醉温暖的背後是噬人极恶与漠漠无情。
第064章 波起芦苇荡之开倌馆的大夫
“这样就吓著了?亏得还是匪寇中最强悍最阴毒的水蜘蛛,他们该庆幸那白发女人没拎著大刀片肉。”勾云万分不齿地冷哼,收卷起手里的油布屏风。顿了顿,看看右手无名指上的翡翠玉环,复又叹息道,“其实也不怪他们,谁让那白发女人更阴险无耻呢。”他心知肚明,白发女人之所以会选择便捷高效的下三滥磁石和暗器对战,全是因为她懒得耗神耗时。
“我只庆幸我长了一张不算出众的脸,你长了一张俊秀的脸,少主长了一张绝色的脸。”弦络摇动著桨橹,也是喟然长叹。身为过来人的她,对白发女人那句“求我的人选错矣”深有感触。倘若那哀求的人选是水蜘蛛的三当家,他们再乖顺点,指不定大当家的两条手臂不会脱臼。
“啊──”冷不防又是一声粗莽的惨叫响起,只是这一声惨叫与先前数声略有不同,它虽也含满了痛楚,但音长声响,隐约透著某种引人遐思的压抑。
循声定睛细看,所有人再次惊悚了,大当家额上的汗水如同小溪般汩汩蜿蜒,鼻翼翕张,煞白的脸竟诡异地添了一抹潮红,雪白的钢齿深深嵌进厚实惨白的下唇。那只那只雅致柔和的粉玉手掌不知何时摩挲进了他的双腿间,正卖力地拧扭著大腿内侧柔软的嫩肉,一点点地移动,逐渐往某个最男人的地方爬去。
啊!
啊!!
水蜘蛛的大当家,勇悍威猛的大当家被卸下双臂十指变成破败人偶已不再惊骇人心,真正让人凌乱狂舞的是素喜玩弄奸淫女人的他居然会有被个女人猥琐调戏的一天?!
在场绝大多数男男女女都呆了,傻了,随著芦苇荡的芦苇风中摇摆了。
关键时刻,一个代表正义的茶杯气势如虹地掷了出来。
“花恋蝶,这里不是随意调戏男人的倌馆,你还不给为夫住手!”茶杯准星奇差地偏离那只邪恶龌龊的粉玉手掌,打中的是大当家的前额,里面的参片和残剩的水液泼溅了大当家一脸。温凉的水液勉强为降低男人的某种渴欲做出了些微贡献,让大当家鼻翼的翕张频率有了减缓的趋势。
拧著嫩肉攀爬的粉玉手掌一顿,似碰到了什麽可怕的毒虫般飞速从男人腿上撤离。散发著温暖与淫邪气息的白发女人慌慌张张地辩解道:“红罗夫君,我没调戏他,我只是只是打算捏坏他的睾丸,让这胆敢恐吓你和青锦的狗熊头彻底变成个不男不女的废物。”
“噅噅──”她脚下的杂毛丑马高声嘶鸣附和,尾巴在屁股後面甩得无比欢畅,瘦长猥琐的马脑袋使劲点了点,显然十分赞同自家主人的英明决定。
滴滴冷汗顺著满布黑线的额颊滚落在甲板上。几片厚实的白云游过,将太阳密密实实地遮掩,温暖消弭,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凄厉的阴风。
水蜘蛛一干船只默契十足地静静退後,为那艘模样怪异的厢船让出一条宽敞的水道。数百道热情的目光希冀地投放在厢船中那个身姿笔挺如翠玉碧竹,面色有些愠怒的绝丽男人身上。
“恋蝶,不管什麽理由,我若看到你摸了不该摸的东西,别怪我不让你上床。”红罗出口的恨声威胁立马又砸晕了好大一批人。
啊?!咋会变成这样?花恋蝶眨巴眨巴眼,怔愣须臾立刻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告饶道:“不要啊!红罗夫君。我错了,我错了。”面对心爱的夫君,无论有错没错,她的态度都是绝对端正良好的。
“哼,这可是你第二次犯同样的错误。”红罗语音轻飘,桃花润眼危险地半眯,自下而上斜睨过去,眸底飞逸出的媚骨风流酥醉了众多心神。
呃,她一时语塞,俄尔又赶紧举起空闲的左手:“我我发誓,以後绝不再犯类似错误!”绝对不会再在夫君的势力范围内行此有调戏嫌疑的蠢事了。
花恋蝶先前的邪气痞赖尽消,颌首微垂,整个儿乖巧温顺得像是聆听大人训话的小女娃。
对自家妻主的认错态度,红罗还是比较满意的,愠色褪去,温润笑意重新漫上:“那好。恋蝶,只要你把手里的狗熊头还原,我就原谅你。”
“还原?”花恋蝶晃晃手里半死不活的残破人偶,疑惑地重复。
“二倌主没听错,他若一直是这副丢了半条命的残喘模样,很不便於青锦问话或是行事。”青锦自厢船中站起,甩袖踱上前来,朝她点了点头,“有劳二倌主了。”
“没问题。”她双眉飞扬,咧嘴一笑。出手如电,几颗暗色药丸弹进大汉口中,紧接著一阵眼花缭乱的手影翻飞和劈里啪啦的骨响,再伴著数声沈闷的痛哼,转瞬间,残破人偶又恢复成响当当的一条猛汉模样了。本想继续拎在手里,不过想到红罗夫君的威胁,她还是不敢轻易冒险,随手将手里的狗熊头砸向对面破船的豔美少妇。
豔美少妇身体一沈,力灌双臂,硬是将大汉稳稳接住。
“谢了,二妹。”大汉迅速从豔美少妇双臂跃下,抹掉沾附在脸上的薄薄参片,一双豹眼阴森怨愤地瞪著马背上的白发女人,“你给老子吃了啥东西?”
“百年人参、何首乌炼制的益气大补丸。”花恋蝶双手一摊,撅嘴道,“姐也不想喂你吃花五毛的零嘴。不过红罗夫君说要把你这狗熊头还原,姐只好喂了你五颗,再辅以拍打周身穴道舒活药效,不然你以为你那包子脸为啥会消得这麽快?”
“噅噅──”被叫做花五毛的猥琐丑马不忿地接口嘶鸣两声,灼亮豆眼恨恨盯著他,似在痛斥夺它零嘴的无赖宵小。
堂堂大当家被一匹丑马盯得汗颜发虚,强行压下心头那份荒谬的愧疚,大手摸上平滑的左颊。是了,除了嘴里掉了颗大牙,丹田处内力雄浑犹胜战前两分,通身筋脉没有丝毫凝涩,也无半点痛感,想来白发鬼没有欺骗他。这这强悍得无比诡异的白发鬼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何他没有接到半点关於她的资料?
“大当家身体可是尽数复原了?”醇冽清澈的男中音翩然响起。
他利眼一转,看向厢船上月色锦袍的男子。色如秋月明濯,魂似寒霜冷疏,高华清贵,好一个翩翩浊世贵公子。
“阁下何人?”是了,虽从未见过,但能有这般容姿的男子,必是传言中的锦家少主。
“锦家少主。”青锦微微笑了,清凌墨眼里闪动出幽柔明华之光,“想我锦家与河城芦苇荡三十六家匪寇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但不知水蜘蛛的大当家今日为何要率众劫杀本少主?”
“哼,我等听闻今日将有一商船路过,在此埋伏了半宿,谁曾料想劫到的会是锦家少主?”大当家豹眼一翻,口气冷厉不耐,毫无半分客气。
“喔?真个不知我是锦家少主?”青锦也不生气,只是略略扬高了尾音。
“你们那艘怪船没有挂上锦家标识,我们做匪寇的,身份低微,也不曾瞻仰过锦家少主英姿,不知就是不知。”大当家嘴边露出讥讽的冷笑,转身吩咐道,“二妹,三弟,叫大夥收拾收拾转向扯风,今日碰上个煞星,合该我们倒霉。”大丈夫相时而动,能屈能伸。这个仇,他迟早会报!
“大哥”豔美的二当家和清隽的三当家嗫嚅著,很想提醒自家大哥那个站在杂毛丑马上的白发女人突然笑得很可怕。
“大当家是吧。”雅致磁音笑意横生,温柔可亲,“姐说过,姐是个大夫。除了麻醉剂外,还自制了迷幻剂一罐。服药者可出现幻觉,一经诱哄便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比如说你几岁尿床啊,身上有无胎记啊,和女人是怎麽行房的,干了几票油水丰厚的劫案,接了那些赚钱买卖之类的小问题都是有问必答。唯一不好的是这药有个副作用,药效过後,服药者的头脑会浑浑噩噩,好比轻度傻子,姐估计那时的你应该不太能胜任大当家这个职位了。不过姐也不是个冷血的女人,姐家里是开倌馆的,地盘够大,完全可以收容你。你呢,脑子虽不好使了,但身体还算健壮,用男人的原始本钱帮姐赚点银子作为报答就行了。”
这白发鬼是个开倌馆的大夫!
这白发鬼是个──开倌馆的大夫!!
这白发鬼是个──开──倌馆的──大夫
老天爷终於对他造的恶孽看不过去了麽?突然,大当家想到了一句曾嗤之以鼻的俗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是时候到了?!
抬起的右脚在空中悬浮良久,最终极缓极慢地落了下来。他僵硬地转过身对青锦施下弯腰大礼,浑身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动,宽阔的豹眼困难地眯成了弯弯的一条细缝,方口几乎裂到了耳边,如同一朵在牛粪中盛开的狗尾巴花。
“锦家少主,您老随便问,我雷冀以水蜘蛛大当家的名头起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第065章 水蜘蛛的“花姐!”(一)
锦家两百多年前为鲁朝大贵族,後在战乱中逐渐衰败,族人流落四方,主家於二十多年前在越国河城芦苇荡的某处岛洲上落脚。虽比不得祖上尊势荣耀,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见其做甚具体营生,却能在岛洲大兴土木,蓄养上千家仆武丁。但凡锦家船,皆在船头镶著张爪团缠,狰狞傲气的朱红描银螭纹。曾有不长眼的匪寇意欲打劫锦家外出购买物什的货船,却不幸落了个有去无回,全军覆灭的下场。
不过十三年前,在芦苇荡与湛河出口相接处,突然冒出个名为“蛟”的帮派。帮主为一戴著蛟龙面具的女人,帮众多达千数,个个狠辣骁勇,悍不畏死。蛟帮明面上以漕运为生,暗地里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十几年来,其实力逐渐看涨,已与锦家分庭抗礼,呈并驾齐驱之势。
近两年多来,锦家与蛟帮时常发生些小规模的争斗,胜负不一。而从蛟帮最近几个月的动向来看,大有吞噬锦家的苗头和野心。以五天前两者的一次激烈争斗为例,听闻锦家家主被流箭射中,身受重伤卧床不起,估计河城芦苇荡的天不久将要大变。
除一家一帮外,芦苇荡中原本还有六十几路匪寇,规模大的有两三百人,规模小的有一二十人,皆为亡命之徒。平素里隐匿在苇荡中或是融入寻常百姓中,一旦有肥羊经过,提刀干的就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有时几路匪寇劫到一块了,便是一场弱肉强食的黑吃黑。据朝廷颁布的不可靠消息统计,优胜劣汰後,目前约莫还剩下三十六路匪寇。
因著实力悬殊过大,匪寇们轻易不敢招惹锦家和蛟帮,彼此间通常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对锦家与蛟帮的争斗,他们是乐见其成的。不管谁败,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能两败俱伤则是妙上加妙。与匪寇抱持同样想法的还有越国的朝廷,太过庞大的民间家族势力和江湖势力有时比零星匪寇还要更具威胁性。
匪寇中的佼佼者“水蜘蛛”有三个当家:大当家雷冀是一粗莽壮汉,一柄大刀舞得势沈刚猛;二当家祝萧何是一豔美少妇,一对鸳鸯分水刺狠戾诡谲;三当家裴凡是一清隽青年,三尺青锋出必见血。三人为异姓结拜,带著两百多个手下纵横河城芦苇荡三年多,罕遇敌手。
昨日戌时,突然有个戴著面具的男子上门洽谈杀人的生意:希望水蜘蛛能趁著锦家家主重伤,锦家内部不稳之际,於明日在芦苇荡中劫杀外出游历归家的锦家少主。人死可获酬劳五千两黄金,伤重可获四千两黄金,轻伤可获黄金三千两。即便毫发无损,只要尽到全力劫杀,也可获黄金一千两。他还很是大方地提出可预付黄金五百两。
芦苇荡中的匪寇们没几人见识过锦家少主,据闻锦家少主明濯似月,清冷疏淡,气度高华清贵,是一翩翩浊世贵公子。且学富五车,武艺非凡,身边护卫上百,寻常人等莫能近身。但凡向其挑衅者,无不死在护卫剑下或是他的剑下。
若在平时,雷冀三人定会思虑良久,可面具男人笑言锦家少主此次外出游历,曾於月前遭遇不明劫杀,不但自身遭到重创,连身边的护卫也仅剩两名,实乃千载难逢的劫杀机会。又加上给出的酬劳实在太过诱人,三人商议片刻後就欣然动心了。
“我们从丑时起便埋伏在锦家少主回家必经的芦苇荡中,本以为至少能拿千两黄金,却不想遇上了大大姐。”回复完青锦的相关询问,讲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後,雷冀讪讪转向盘坐在小案对面的白发女人。面上不敢有丝毫不敬,暗地里却狠狠啐道:真他娘的丧气,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碰上个白发鬼。那面具男咋就没透露半点关於这白发鬼的相关事宜呢?还是说重创水蜘蛛也是其目的之一?心头悚然一惊,阔目逐渐深沈,凝聚出如刀般的锐利。
“啧啧,趁著锦家家主命悬一线,警备出现疏漏,无暇顾及过多过细的混乱,逮著锦家少主重伤未愈,势单力薄的机会,砸下重金,搞买凶杀人的地下活动。唔,的确是奸佞阴毒的小人作风。而禁不住重金诱惑,肆无忌惮地决定劫杀弱势群体的水蜘蛛果然也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匪寇。只是──”花恋蝶身子歪斜地坐在甲板的蒲团上,右手肘撑著膝盖,半握拳,麽指和食指呈八字形托著圆润的下巴轻轻摩挲,脸上的笑温暖明媚得人畜无害,“ 不知道水蜘蛛有没有想过自己也在小人的算计之中呢?”
“你──”雷冀眼神更见锐利深暗,实在不愿相信坐在对面的白发女人能看穿自己的心思。
“大当家,在你初见二倌主夫妻时,你以为他们是何种身份?”端挺盘坐小案右方的青锦微微一笑,插言问道。伸手接过勾云递上的热茶,吹开面上几片飘浮的碧绿茶叶,浅浅啜饮。举止优雅清贵,不见慌乱失措,神态闲适清淡,不显悲戚担忧。锦家家主,身生父亲垂危卧床的消息竟似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雷冀看得暗暗惊诧,思忖片刻,如实道:“我以为浅蓝锦袍男人是少主的朋友,白发女人是伺候主子的仆佣。”
盘坐在花恋蝶身边的红罗发出重重冷哼,温润媚丽的面庞沈了下来。修长的莹玉手指难耐地动了动,最终在一只粉玉手掌搭上时,忍下了将手中茶杯再次砸向那张狗熊脸的强烈冲动。
“唉,人靠衣装马靠鞍。只怪姐穿得太过低调朴素,怨不得别人眼神不好啊。唉唉──”花恋蝶回视身上专为外出准备的麻布素衣和普通黑纱罩衫,摇头哀叹三声。忽而又抬眼对面露尴尬,眸色沈厉的雷冀安慰道,“狗熊头,你想多了,其实水蜘蛛不过是一小小匪寇而已,就目前形势来说还不足以专程引起别人诛灭宰杀的兴趣。姐估计不是人家不透露姐的相关资料,而是那个买凶杀人的奸佞小人和你的看法大同小异,觉得姐无足轻重罢了。”她顿了顿,嘻嘻笑著补充,“对了,姐姓花,名恋蝶。在方才的关键时刻,姐的红罗夫君有当著大家的面喊过这名的。”
雷冀的面皮狠狠抽动两下,数根黑线从额上滑落,大腿内侧的肌肤似乎又开始火辣辣地烧灼起来。如果可能,他真的真的很想抽刀将这嬉笑得暧昧痞赖的白发女人砍成两半,剁成肉泥。
不落痕迹地做了个深呼吸,压下右手的蠢蠢欲动,他微敛了眼,低声唤道:“花大姐。”
砰──
一个戴满玉环的秀气拳头越过正中放茶盏的小案,准确无误地吻上他宽广的额头。
“大哥?!”
“大当家?!”
在围观的水蜘蛛众人疑惑满满的惊呼声中,一个青紫包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鼓了起来,膨胀成鹅蛋後方才定型。
第066章 水蜘蛛的“花姐!”(二)
“真不好意思,狗熊头,你画蛇添足犯了姐的忌讳。”花恋蝶笑眯眯地又伸长了手拍上他的肩,“你也不用太尊敬姐,简称花姐即可。”花大姐,怎麽听都有花痴兼白痴的嫌疑,完全不符合她的形象,这狗熊头简直比黄小猫的猪脑还不如。当然,如果他舌头过大,不慎唤成了妓楼里的“花姐儿”,她不介意再赏他一拳,做个小手术,让他变成永远张不了嘴的哑巴。
身体的麻痹感逐渐消失,雷冀艰难地扯动嘴角裂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他知道站在身後的二妹、三弟以及周围的一干手下定是万分不解他为何不躲开或是接住那一拳,保不定也有些埋怨他堂堂大当家,一剽悍匪寇头子居然在个白发女人面前忍气吞声,生生作践了水蜘蛛的颜面。可是──
若说初始他对自己落入白发女人手中饱受折磨的羞辱事实,还抱著一丝这女人是无耻使用了暗器麻药的不忿念头,那麽在额头挨了第三拳过後,他终是彻底明了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真正内涵。
那一拳不含内劲,不显凌厉,毫无花哨,简简单单好比一个寻常百姓的出拳。但临到面对时,才猛然发现原来这拳来势是如此之快,快得让他来不及躲闪,来不及出手,甚至来不及闭眼,眼睛所看见的拳只不过是急速挥出的拳势残像。
眼前的女人粉颊白发,灰眸淡唇,年纪约莫双十年华,一双含笑的烟灰眼眸深处却古井无波,透著阅遍尘世浮华的疏漠和岁月。她的太阳穴不见鼓凸,眼中没有湛然精光,下盘虚浮沈滞,处处显露出她是个不精武道的常人。不过,他已无需再以身体去验证那份暗藏平凡之下的强大,桀骜不逊的心第一次真正臣服在了绝对强者的拳下。
“是,花姐。”这一声他唤得心甘情愿,心悦诚服。
“大哥?!”
“大当家?!”
四方再次传出水蜘蛛众人的讶然惊呼,祝萧何和裴凡更是面色微变。这一声沈唤,水蜘蛛的每个人都听出了大当家的臣服。会是真的吗?大当家可是个武艺高强,杀人不眨眼的地地道道的悍匪贼寇。他表面看似粗鲁莽直,实则狡诈阴沈,否则也不会坐上水蜘蛛大当家的位置,说一不二地号令上百号悍厉匪寇。
“呵呵,狗熊头,你看,不是姐不信,是你的这些虾兵虾将不信。”花恋蝶右手中指在小案上不慌不忙地笃笃轻叩,灰眸弯如弦月,眸光水银般四下流转一圈停驻在他的脸上。
“花姐。”雷冀再唤一声。没有半分犹豫,也没有半点闪避,阔目直视那双澄透灰眸,交付出自己的诚心。
花恋蝶定定看进阔目深处,俄尔,抿唇笑开,“狗熊弟真乖。”灰眸里荡漾起圈圈涟漪,她侧头吻吻身边红罗的面颊,“记住,这是姐心爱的红罗夫君。”又拍拍青锦面前的小案,“锦家少主麽,是姐正在求娶的第二夫君。姐是个疼惜夫君,以满足夫君心愿为己任的优秀妻主,所以,你的水蜘蛛,姐──要──了!”
“好!”
“不可能!”
不同的截然断喝同时响起。
花恋蝶右眉斜抬,左手一张,两根银针飞出,分别射向站立在雷冀身後的祝萧何与裴凡。银针飞行的速度不快不慢,目标指向二人的左颈大动脉。
“不可能吗?你们可知姐是怎样对付昨晚的暗杀者?”雌雄莫辨的雅致磁音笑意横生,温和轻柔,“银针从动脉入体,导进心脏。中针者一旦催动内力,当场心裂而死。若好生养护,则沈屙缠身数年,逐渐吐血亡故。姐可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喔。”
在银针触到二人颈部肌肤的刹那,突然力竭落下,根根插在甲板上,细细的针尾在阳光下反射出乍长乍短的耀眼光芒。
“呃,顺便再罗嗦一句,姐嗜好美色。”雅致磁音陡然转了两个弯,洋溢出丝丝淫邪,灰眸状似无意地从裴凡身上扫过,“但对不听话的美人,姐蹂躏之後会将其扔进倌馆卖身。毕竟姐是倌馆的二倌主,怎麽著也要为倌主夫君的生意助上一臂之力。”
低头凝视插在甲板上的银针,裴凡猛地抬眼,僵直的身体噗通一声狠狠跪在甲板上:“花姐,请原谅裴凡的不懂事,大哥的决定就是裴凡的决定。”射来的银针不快,却异常稳健。常年习武的警戒告诉他,只要他拔出腰间佩剑,银针便会在瞬间夺命,这是他第一次生出由内到外都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不想成为死人,也不想变成废人,更不想沦为倌子。此时此刻,他终於对先前大哥之所以回转脚步妥协的举措有了刻骨的感同身受。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哥是好样的。
“喔,裴凡是个好乖乖呢。”花恋蝶懒洋洋地表扬道,斜睨站在他身侧的豔美少妇,笑得邪气十足,“那这位呢?”开口拒绝吧,姐的银针才可以毫无顾忌地插进去,不弄死你,也能让你的花容日渐颓败,省得到处勾引男人。
嫉妒是恶,这白发女人对貌美女人莫名其妙的嫉妒更是恶中之最。在她身後站著的弦络目光甚是怜悯地望了对面僵立的豔美少妇一眼,不忍目睹地微侧了身。也正是这一眼让无意接收到的祝萧何福至心灵地开了窍,及时挽救了一副如花容颜,也为二人日後的深厚友谊打下了坚实基础。
噗通──
祝萧何比裴凡跪得更重更响,以至於整个船身都在水面上晃颤了。
在银针逼近之时,她不是没悄悄全力催动内劲试图逼落。可发出的内劲就像石沈大海般,瞬间消弭得无影无踪,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银针越来越近,刺向颈部动脉。冷汗浸湿了整个後背,也直到此时,她才深切明白大哥为何会心悦诚服地奉上“水蜘蛛”,唤出一声“花姐”?而当她收到对面英气女护卫投来的怜悯目光时,才恍然醒悟白发女人当初那句“求我的人选错矣,怎能是个比姐美貌的女人呢?”是何含义?原来大哥之所以会被脱卸下两条臂膀,全是她害的!是她对不起大哥!
“水蜘蛛二当家祝萧何任由花姐随意差遣!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这个白发女人太强,强到无法想象,强到根本不像是个人。
九州大地,强者为尊,能者居上。水蜘蛛上上下下两百多号人在这一刻全部跪在了甲板上。
“花姐!”磅礴的低唤在芦苇丛中穿梭徘徊,惊飞一只只鸥鹭,纵横芦苇荡的顶尖匪寇“水蜘蛛”在三个当家之上至此多出了一个“花姐!”
花恋蝶侧耳仔细聆听,对雷冀露出极为满意的笑:“狗熊弟,你的水蜘蛛成员很不错,里里外外两百多个人,没一个舌头有问题喊错姐的尊称。”
啊?雷冀满头雾水,一脸的茫然。
“不懂没关系,这不是重点。”她不甚在意地挥挥手,“重点是姐要助锦家少主成为锦家的掌权者。”
一句不轻不重,语气平和,听似闲聊的话正式拉开了“水蜘蛛”被奴役的可歌可泣,令人掬上同情泪的悲惨宿命。
第067章 锦家三管事(一)
河城芦苇荡深处的水道交错得越发繁杂诡秘,密密匝匝的芦苇高壮挺拔,一簇簇、一丛丛、一片片竟在一个面积约莫上千亩的岛洲外形成一道天然的阵法屏障,也致使岛洲外两三里范围内终年萦绕著浓浓的水雾,从外面根本无法窥探到岛洲的真实面目。若是不熟悉阵法或是水道的船只驶入,下场便是永远迷失囚困在阵法内,直至弹尽粮绝,虚耗而亡。
锦家就盘踞在这座岛洲上,张爪团缠,朱红描银的螭纹是其家徽,故将此无名岛洲唤为锦螭岛。二十余年来,锦家仗著锦螭岛周边得天独厚的天然水道阵法屏障守护,不断壮大势力,同时也因难於靠近的缘故,在世人眼中逐渐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锦螭岛有半高的丘陵,也有平坦的凹地。岛上虽无繁茂密集的参天古木,高高矮矮的灌木和芦苇丛却随处可见。在一背靠丘陵的平地上矗立著连绵至山丘顶部的古朴建筑群。屋舍依地势而建,翘檐拱顶,黑柱灰墙,青瓦绿窗,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整体看来沈肃中透著清新,恢宏中不乏纤秀。
山庄正门上方高悬一块鎏金朱红匾额,上面书著两个行草金粉大字“锦家”。笔力刚劲,姿态优美,端端是“寓刚健於婀娜之中,行遒劲於婉媚之内”,与山庄的建筑风格相得益彰。
而今,让世人揣度欣羡,敬畏不已的锦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二十几天前,锦家少主锦螭出外游历,遭遇不明劫杀,身边上百护卫惨遭横死,他则下落不明,生死未知。锦家家主锦庭风又怒又痛,暗地里派出大批人马寻找爱子,却一直未有半分好消息传来。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少主尚未找到,数天前,锦家又与蛟帮发生了一场激烈争斗。蛟帮在内奸的指引下,於半夜时分冲破天然水道阵法屏障,登上锦螭岛大肆砍杀。猝不及防的家仆武丁虽奋力抗击,仍死伤无数。当锦家上下齐心协力艰难地杀退蛟帮之时,家主锦庭风却不幸被流箭射中右胸,至今昏迷不醒。偏偏一月前,锦家主母思亲心切,在征得夫主同意後,带著数个贴身婢女和一干仆役武丁回邬国探亲。路途遥远,等信送到,至少也是十天之後。而锦庭风并无兄弟姐妹,孩子也只得锦螭一个,是故,眼下的锦家竟只能靠著三个大管事来竭力支撑。
锦家议事堂中间的主座是一张宽大的乌木靠背椅,椅子通体没有任何花哨的雕纹,只在椅背上方透雕著一个张爪团缠,描涂银粉的螭纹,椅座上空无一人。左下方的首座样式与主座一般无二,只是略微窄了些,矮了些,上面也是空无一人。
临靠左首座的胡杨木靠背椅上坐著个五官端正,上唇留一字短须,一身浅灰衣袍的儒雅中年男子。其对面立著两张胡杨木靠背椅,椅上分别坐著一男一女。著墨绿裙袍的是个三十上下的美妇,身段苗条,琼鼻朱唇,细长的眉眼间闪烁著凌厉的精光;著赭色袍子的也是个中年男子,留著八字须,浓眉几乎连成一条线,眼角略微往下掉,使面相天生带了一分凶戾。
此三人正是锦家的三大管事,他们背後均站著一个心腹武丁,皆身著暗灰劲装,腰束黑色皮质宽带,皮带右侧下方是一个小小的朱红滚银丝团缠螭纹。
“回三位大管事,蛟帮在锦螭岛二十里开外摆开阵势,将锦螭岛团团围住。声言倘若锦家顽固不降,他们便不再手下留情,势要在明日血洗锦螭岛。”堂中一名武丁正跪地禀报。
“血洗锦螭岛?这蛟帮好生卑劣,趁我锦螭岛无头首之际落井下石!”美妇樊英璃拧眉嗤哼,挥手让回禀消息的武丁退下,如黄莺出谷的婉转声中带著果决与阴冷。她自幼跟随锦家主母,後因能力出众,被提拔为调度锦家内外各项需用,统管锦家仆役的大管事。时年三十有五,未嫁夫主,也未娶夫君。为人处事公正肃严、情义并重,更兼其曾为少主幼年的伴读,是以在锦螭岛有著不小的威信。思忖片刻後,她又向堂上另两个未曾言语的中年男子商议道,“蛟帮来势汹汹,我锦螭岛五日前一战却元气大伤,不如先假意与其虚以蛇尾,再伺机而动可好?”
儒雅中年男子名唤北宫魅,掌管锦螭岛上千家仆武丁的招募与训练。面相凶戾的中年男子名唤李蓟,专门负责操练锦家隐蔽在锦螭岛外岛洲上的两千多私兵。二人跟随锦家家主锦庭风落脚锦螭岛迄今已有二十余年,是锦庭风得力的左右臂膀。年届四十的他们都已成家,并育有子女数人。
平日里,李蓟并不在锦螭岛,而是与私兵一道藏匿在芦苇荡更深处几个极不起眼的岛洲中。这批私兵日日操练,陆战水战皆很精通,却从不轻易出动,基本不与锦螭岛众人接触。锦螭岛此番遭难,也幸得哨兵及时报备,他才能领著五百精悍私兵增援,逼退来犯的蛟帮。
听闻樊英璃的建议,连成线的浓眉在中心打出一个大大的死结,更增了数分凶戾。
“不妥。”他摇头一口否决,“据我们所知,蛟帮帮众至多不过两千余人,而此次攻上岛的帮众就有两千多。目前又非鱼死网破之际,缘何会不管不顾地全数出动?小心虚以蛇尾时,一个不慎反被毒蛟吞下。”
“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利欲熏心,等不及地要吃掉锦家独霸芦苇荡,所以倾巢而出?”樊英璃抿唇冷笑。
北宫魅忍不住轻笑道:“樊管事,我想能在短短十三年间崛起的蛟帮应该还不至於那麽愚蠢。它的实力近年来虽逐渐与锦家分庭抗礼,但严格说来并不如锦家雄厚稳牢。以往俱是些小打小闹的争斗,为何这次敢如此猖獗地大规模直攻入岛?夜间突袭固然收到了奇效,却也是伤筋动骨了,为何退败後不但没有安分养息,反倒在岛外摆船围困,放出血洗锦螭岛的狂言?他们哪儿来的底气,又哪儿来的实力?”
“你的意思是说”樊英璃细眉高挑,望向北宫魅的凌厉细眼中染上一抹深思。
北宫魅点点头,道:“是的,我认为蛟帮之举必是有备而来,其身後定站著你我所不知晓的庞大势力。”
樊英璃略一沈吟,不得不赞同他的猜测:“那依北宫管事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蛟帮的狼子野心以及这背後的势力?”
“出动所有私兵,趁夜抢先攻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必能一举消灭蛟帮。”北宫魅右手成掌在虚空轻轻砍下,儒雅的面容上溢出一道狠厉,含笑的声音也倏然冷凉得好似冬之冰雪,“至於那背後的势力既然一直隐匿在蛟帮之後,就定是不想现出面目。一旦蛟帮灭亡,它便会蛰伏,短期内不会与锦家正面为敌。”
“不行!”李蓟霍地站起,来回跨动两步,大声驳斥道,“当初组建私兵时,家主曾立下规矩:危急时刻,可出动私兵解困。但无论遭遇何种情况,出动的私兵绝不能超出五百数。”
“必须全数出动!”北宫魅一拍扶手,也站起了身,厉声喝道,“李蓟,家主重伤昏迷,主母探亲未归,少主遭遇劫杀,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五日前一战中,上千家仆武丁死伤惨重,仅剩三百余人,若不出动全数私兵,如何能对付蛟帮?”
“没错,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樊英璃慢慢站起来,冷声道,“李蓟,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著锦螭岛一干人等被蛟帮屠杀尽殆麽?”
李蓟一滞,继而抬眼深深地缓缓地扫过二人,沈声道:“北宫魅,樊英璃,锦家拥有私兵一事在整个锦螭岛只有不超过二十人知晓,你们该明白家主当初为何会定下这条规矩?也该明白一旦全力出动私兵与蛟帮激战,会带来何种後果?”
北宫魅和樊英璃都沈默了,议事堂一时沈入静寂之中。
半晌,北宫魅轻叹一口气,拍上李蓟的肩:“李蓟,此一时彼一时,锦家的锦螭岛不能就这样败落。试想,若是我们在蛟帮的剿杀中侥幸溃逃,家主清醒後,我们有何面目立在他的身边?将来又有何面目去觐见──”他猛地顿住,不再言语。
“且不说远的,若主母和少主回归,又该何去何从?”樊英璃接过话头,目光微黯,幽幽道,“李蓟,眼下实是情非得已。我们只能违背家主,趁夜色掩护全力出击,赌上一赌。”
“呵呵,在生死存亡之际,下属们居然还有赌博的雅兴,真是让姐佩服不已。”
一个雅致柔和,雌雄莫辨的磁音悠然飘进,带著微微的笑意和浅浅的慵懒。
堂内众人心下骇然,视线俱投向厚重的黑漆描银大门。
门还是牢牢地紧闭著,但门上的传音圆孔已失去了遮蔽,声音就是通过传音孔飘进来的。
自五日前与蛟帮一战後,锦螭岛虽伤亡惨重,但警戒比之往常更为严密,这声音的主人是何方神圣,竟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岛中,进得戒备森严的议事堂?!
第068章 锦家三管事(二)
咯吱──咯吱──
阵阵沈闷的低响中,厚重的议事堂大门被两个身著暗灰劲装的锦家武丁缓缓推开,堂外的青光猛地扑进来,铺盖了议事堂向门的水磨石地砖。两道修长的身影从光晕中一前一後地踏进议事堂,逆光中看不清的面庞渐渐清晰起来。
走在前面的青年男子朗朗明濯如秋之皎月;毓灵疏秀似霜魂寒魄。头戴镶银螭纹玉冠,一袭月华锦袍,高华清贵,翩翩浊世好风采如莹华明月瞬间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正是外出游历却遭遇劫杀,一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锦家少主──锦螭!怪不得能悄无声息地靠近议事堂!试问有那个锦家武丁敢对锦家少主刀剑相向?
“少主!”
三个正在为私兵争议的锦家大管事纠紧的心一松,俱失声喊道。其身後的三名心腹武丁也如同把守在堂外的一干武丁一样,立刻低头恭敬地单膝跪地。
“北宫叔、李叔、樊姨,我回来了。”青锦,不,锦螭微微一笑,杏长墨眼深邃粼澈,幽柔明华的清冷洒落一地。
锦家三大管事都是长年跟随家主和主母的心腹臂膀,也都是看著锦螭长大的。锦家家主锦庭风为表示对三人的看重,特许他们无需向少主行礼。在称呼上,也教导锦螭从小以叔姨相唤。
乍然相见的惊疑骇然过去後,樊英璃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对著锦螭上下不住地打量,嘴里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细长眉眼中的凌厉被溢上的惊喜与激动取代,眸中闪烁著点点晶莹,连声追问,“少主,没受伤吧?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樊姨帮忙调理?”双手更是握著他的肩臂摸索游走。
锦螭唇角的笑变得有些尴尬无奈,“樊姨,别担心,我没事的,伤势早已痊愈了。”他安慰著,抬眼歉意地看向面前同样神色激动的两个中年男子,轻声道,“抱歉,也害北宫叔和李叔担心了。”
李蓟摇摇头,紧皱的一线眉舒展抬起,拍拍他的肩,低沈的声音有些暗哑,带著一丝淡淡的责怪:“少主,即便受伤也不该长久的全无消息啊!你可知家主得知你遭遇劫杀下落不明时有多痛急?一张黄梨木椅竟被他生生坐塌!”
“是啊,家主暗地里不知派出多少人马去寻你,却总是没有半点音讯,差点都要急疯了!就连我们也是整日里坐卧不安,焦心不已。”北宫魅在一旁补充,欣慰道,“还好你平安回来了。”
“我当时身受重伤,神智昏迷,一切都身不由己。”锦螭苦笑著拉开樊英璃的手,“暗杀又是接连不断,只好躲藏起来。待到身体基本复原,便马不停蹄地往岛上赶。”
“该死的歹人!”樊英璃狠狠咒骂一句,复又握住他的手腕,急问,“少主,你可知劫杀你的是谁?樊姨势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尴尬无奈的笑悄然褪去,勾起的唇角挑出薄凉和讥讽,“樊姨,我只知最初劫杀我和护卫的是一路歹人,後来连续追杀我的歹人又是另外两路,统共有三路歹人想要我的命。”
“什麽?!”
三大管事愕然惊呼,面色俱是一变,三双眼眸尽数阴沈下来。
锦螭似未所察,眉峰轻蹙,对樊英璃淡淡问道,“对了,樊姨,母亲可知我遭遇劫杀的事?”
樊英璃摇摇头,眼眸里的阴沈融进几分忧伤:“少主,你也知八年前你遭劫杀失踪时,主母悲痛伤身,落下病根。家主怕主母旧疾复发,便暂时压下此事,没有派人到邬国给主母送信,想等寻到你後再告知主母。”
“喔,母亲还未归岛麽?”他半垂眼睫,掩去眸中波光,“如此甚好,我虽平安回来了,父亲却又被蛟帮”
三个大管事闻言怔愣片刻,随即面色黯沈下来。
“少主,你已知道家主”樊英璃紧了紧手,无力地放下他的手腕。
“在芦苇荡中,我遭到匪寇水蜘蛛的狙杀,从他们口里知道的。”锦螭抬眼冷笑,“我还知道蛟帮在二十里处摆船围岛,欲在明日血洗锦螭岛。”
“少主,水蜘──”
“父亲!父亲!家主醒了!家主醒了!”大敞的门外奔入一个大呼小叫的少女,突兀地打断了北宫魅的话。
北宫魅似猛然惊醒一般,微张的唇蓦地抿成一条狠厉的直线,视线转向跑进议事堂的少女。
少女著鹅黄色的绣蝶衣裙,垂云髻上斜斜插著一支玉坠翡翠簪,簪旁别著一串淡黄小绢花,明眸皓齿,清新俏丽,额际间挂著一滴小汗珠,双颊因急速奔跑涨得红扑扑的,衬得一张小脸分外明豔。
“父亲,家主醒了,醒了!”她冲著北宫魅嚷道,红豔豔的小嘴不停喘气,显是一路疾奔而来。
家主醒了?!议事堂内的众人又是一惊。
“北宫媛,你说我父亲醒了?”锦螭踏前一步,醇冽清澈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听到询问,北宫媛猛地转眼看去,秋水明眸中霎时放射出狂喜的光芒:“锦哥哥!你平安回来了?!”凹凸玲珑的嫩软身体似乳燕投林般向他扑了过去。
以往锦螭对这个美丽的少女的亲密举动并不会拒绝,可此刻在那股清雅香风飘来的刹那,他的脚下不受控制地微微错开一步,抬手稳稳接住北宫媛的手臂,将她固定在胸怀两尺开外。
“锦哥哥,你这是”北宫媛没有扑进朝思暮想的宽厚怀抱,有些不解地看向面前的绝俊男子。她今年十六岁,自懂事起就喜欢围在锦哥哥身边,缠著他陪她玩耍,缠著他教她武艺,缠著他与她吟诗作对,弹琴赏月锦哥哥虽然清冷,但也温柔,无论她要求什麽,做什麽,从来都不会拒绝她,为何为何这一次会把她挡在怀抱之外?他他可知听闻他遭遇劫杀,又像八年前那样下落不明时,她的心有多痛多难受多担心?家主被流箭射中,因著是他的父亲,她像伺候自己的父亲一般与奴婢和大夫一道日夜守在床前,只为替他尽孝。心里越想越委屈,两只大眼不禁红了,泛起粼粼水光。
“北宫媛,你说我父亲醒了?”锦螭没有去思考自己身体的反常举措,也没有去关注娇俏宠物面上的委屈和眼中的水光,只是又一次轻轻询问道。
是了,锦哥哥一定是太担心家主才会突然变得反常的。北宫媛宽慰自己,对锦螭扯开一抹甜笑,“嗯,锦哥哥。家主方才突然醒了,只是身体异常虚弱,几乎连话也不能说。”
“北宫叔、李叔、樊姨,劳请你们在议事堂稍等片刻,我去看看父亲便即刻回转。”锦螭放开北宫媛的手臂,不著痕迹地将她的身体移到了一边。
“我和少主一起去。”北宫魅立刻接口。
“我也是。”李蓟和樊英璃几乎同时说道。
锦螭摆手,清凌墨眼染上飘忽的浅笑,“我知道北宫叔、李叔、樊姨对父亲的担心,不过父亲伤重体弱,恐怕无精力见人,还是请你们在议事堂中等我回来共商应对蛟帮之事。”他顿了顿,眼中的笑隐没在幽黑之中,“我也只是想看看父亲问问他”最後几个字音极低,仿佛根本就没从口里吐出。
“去吧,少主,我们在这里等你主持议事。”李蓟叹息,拍肩鼓励道。转身回到座位上直直坐下。
北宫魅和樊英璃对看一眼,也向锦螭点头,寻了各自的位置坐下。
锦螭不言,恭恭敬敬地向三人分别行了一个弯腰大礼。直起身,月华袖袍轻颺,衣角间缀绣的墨银修竹在空中划出一个小小的半弧,人已是向议事堂外翩然走去。
锦袍裘带,长发如墨,颀长笔挺的身形迎光而行。身周染上一圈淡淡的明亮光晕,身後拖拽出一道长长的黑色影子。黑影一直投到堂中,不断地晃动,在肃严微暗的议事堂中显出几分诡谲阴寒。
“锦哥哥”北宫媛目视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神色间有些怔忪。为什麽,她的心会跳动得如此不安?锦哥哥,他好像变了。不,他是她的锦哥哥,永远都是她的锦哥哥!咬咬牙,右脚狠狠一跺,她冲那道背影追了出去。
呃,不带这样无视她吧?好歹她出场时还说了一句表扬来著。
被剩在议事堂中的花恋蝶摸摸鼻子,万分郁卒地看看在椅子上端坐如初的两男一女,又看看还跪地不起的三个锦家武丁,再看看刚刚追出大门的俏丽少女,最後在N道视线即将落到自个身上时,飞速转身,大声呼叫著也往大门外跌跌撞撞地追去。
“少主,少主,等等我,等等我啊!”操他爷爷的,主角走了,现在晓得关注配角了?晚了!你们想看姐,姐还偏不给你们看了。还有,那个粉嫩嫩的小妹妹貌似对她的未来第二夫君很有想法啊!她怨声载道,边跑边挥舞著两条手臂,只给议事堂众人留下一个白发凌乱飘飞的黑色背影。
“那个白发女人是谁?”李蓟摸著八字须,浓浓的线眉再次在眉中拧结,“少主怎能罔顾岛规,带个外人上岛?”
樊英璃不甚在意地笑笑,道:“少主身边上百护卫尽数丧命,她应该是少主新收的家仆吧。”那个毫无礼数尊卑奔出堂外的白发女人虽未观其正面,但脚下轻浮滞涩,显然毫无内力,不足为惧。
“家仆”一个卑微家仆敢抢在少主前面对大管事发出调侃之言麽?北宫魅若有所思地眯起眼,掩去眸底深处的阴狠。